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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己的房间[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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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穆旦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陈与义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

    ——《庄子·秋水》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橐允??噱σ阅??蝗缦嗤?诮??

    ——《庄子·大宗师》

    似乎已习惯回外公外婆在乡下的家过年了,除此之外也无处可去,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过年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奢侈的。老人在,家总还像个家。爷爷奶奶那边的叔叔们好些年没凑在一块了,都是各过各的。我们的那栋老宅估计此时此刻正孤零零地矗立在田野里,任无休无止的寒风簇拥着鞭炮燃烧后残留的小小颗粒,接连不断地拍打在几年都没重新打开过的木门上。

    其实我们今年本该在家过年的。按原先的计划,年底我们就该搬家了。但好像无论是我还是爸爸妈妈都不是很上心,拖拖拉拉,终究没搬成。那间房子比现在的三室一厅大不少,有三个卧室和一个书房,卫生间也有两个。但搬过去了又怎样呢?空落落的,还有个房间不知道该干什么用。当年把它买下来,就是准备让我和他能够一人有一个房间的。“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大哥好像和姐姐讨论过这个话题,当时听不太懂,好像和文学有什么关系,我不晓得,但感觉这句话很是诱人。我早已厌倦了和那个人分享一张床、一盏大灯,也不想听到有人在头,我知道是二楼楼梯口的那个房间,它十分狭长,尽头是一扇窗户,总有橘黄色的阳光铺洒进来,像一条薄薄的窗帘被风吹起。窗前是一张老旧的课桌似的桌子,边边角角无奈地剥落了很多油漆,桌面上模糊地铺着一层玻璃。它左边是张小床。据说房子是我们刚刚出生时修的,外公想,我们家有两个孩子,等我们长大了回来时,最好能有个单独的房间。他想到的是十年以后的事,但他没有想到,现在每家都是一个了。可我还享有这种特权,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独自占据一个房间。按理说,应该给哥哥的。他上大学了,快读研究生了。但外公还是告诉我,房间就是我的,他想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我,没人能动摇这一点。

    我慢慢环视了一周。每个屋子都没有人,所有的床铺都收拾整齐,额外搭出来的折叠床上堆满了农村特有的红色或绿色绣花被子,严严实实,给人安全感的同时弥漫着尘封多日的气息,大概像稻草或者谷堆?姐姐这么形容过,但我们俩都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根本没闻过这些味道。

    哥哥不在。姐姐也不在。外婆告诉我,他们去河对岸了。对岸是一片小树林,现在树木的枝叶大概都褪得干干净净了。铺在落叶中的是一排踏踏实实的坟墓,有的是掩体似的土堆,有的则用砖石垒得整整齐齐,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大概世上只有死亡这一件事是确信无疑、无可变更的。今天是大年三十,要去看望先人,捎上一两句祝福的话,给他们压岁钱。晚辈给长辈送压岁钱,想想有点奇怪。但总有一天我们自己也会收到的吧。在灯光模糊的大房子里,高高的长辈给孩子们压岁钱;等他们迁居到了矮矮的城堡之后,自然轮到不再是孩子的我们给他们,即使我们会慢慢忘记一些过于遥远的名字。

    然而平辈的人呢?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呢?我似乎好久好久没去看过他们了——也许从来就没去过,我记不清了。是我不想去吗?还是爸妈没带我去?抑或说“太忙了”?不错的借口。我好像是很忙,虽然不知道自己三年来都在忙什么。

    但总有人代劳的吧。他们默默帮我做着我本该去做的事。我只要坐下,躺着,乖乖的,让他们看到韦韦还健健康康的,足够了。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别惹事,好好活着。

    没出去找哥哥和姐姐,也没下楼去和大人们寒暄——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一个人呆在窄窄的房间里,昏暗的日光在窗帘下晃悠。驻足于寒意,在农村,它们习惯于每个冬天的日子里肆意从脚下生长。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梦游似的打量这房间的一丝一毫,从天花板上残存的两挂蛛网到角落里再也不能起飞的小虫。我看了很久很久,并觉得只要愿意就还能看更久,久到开始想象一只畏畏缩缩的蜘蛛从墙角爬到屋,是曹植和哥哥曹彰、弟弟曹彪去京城朝见皇上。曹彰我知道,曹植的哥哥,一名勇将。曹操曾督促他读书,他却说自己希望能像卫青、霍去病那样率领十万大军在沙漠中驰骋纵横,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曹操后来问他的志向,他便说要当将军,曹操又问他该怎么当,他回答说,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赏罚分明。身为父亲的曹操听了以后十分赞赏。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些事印象很深,大概是每个男孩子都有过这样的英雄梦吧,曹植好像也写过一首诗,称赞在北方疆场捐躯国难的将士。只是有能力也有机会担起雄心壮志的人并不多。曹彰踏上梦寐以求的战场后确实说到做到,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更难能可贵的是不贪功劳,深得军心,得到了父兄与三军将士的肯定。[4]

    可是这位在沙场上勇往直前的猛将在这次朝觐中莫名其妙地死了。不应该叫“死”,注释四说,诸侯死叫“薨”,何况今天是大年三十,可能说“老了”更好?但他并不老,三十五岁。注释里讲,据《世说新语》记载,曹彰是被哥哥毒死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好像也不意外。

    兄弟三人共同来到京城,离开时却只剩下两人。更过分的是,管事的人还要求曹植和曹彪在回封地的途中必须分开,丝毫不顾及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于是,悲愤中的曹植在与弟弟曹彪分别之际写下了这首长诗。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殁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令心悲。”一口气读到这里,好像一直堵在胸腔里的东西突然咽到了嗓子里,长久以来想表达而表达不出的东西竟在千年以前就被另一个人感受并书写出来了,而这个人是一个时代甚至一个民族最为优秀的诗人。他早已化作了历史中不起眼的风沙,而他的诗句竟成为了他无法成为的金石,在悠久的时光中历久弥新,偶然之际呈现在渺小的我眼前。[5]

    “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原来人死了也是这么孤独,身体要随着棺材被埋葬并遗忘很久很久,曾无比英勇的灵魂却始终飘忽,找不到归宿。也难怪“存者忽复过,亡殁身自衰”了,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人都在不可逆转地渐渐消失。“年在桑榆间”,桑榆指晚年,我知道的。可死去的曹彰不过三十五岁,作为弟弟的曹植也才三十出头吧,如今竟一眼望到了人生的尽头。

    赶紧往下看看吧,这一段不能读太久。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衾帱,然后展?@?ィ坑撬汲杉帛M,无乃儿女仁!”看到这里倒还是缓了缓。原来小学学过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和“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都是化用了前人诗句,从现在的我到曹植的漫长时间线上又多了一个王勃。衾,大被。帱,帐子。“同衾帱”就是指同床共眠吧。“何必同衾帱,然后展?@?ァ保??遣辉偈呛⒆恿耍?匀灰膊槐氐秸飧瞿炅淞嘶顾?谝黄鹄锤惺芟嗷ブ?涞那榉帧?6]

    不过,还是当小孩子好呀。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在这之前更是必不可少的。能躺在一起聊到很晚很晚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吧。为什么人长大了就一定要互相疏远呢?我不清楚,有时我也希望离人远一点,有时却又希望他们就呆在身边,能让我听到他们睡梦中的呼吸。人真奇怪。

    也许不该想这么多,“忧思成疾?,无乃儿女仁”,人还是要豁达开朗一点,曹植毕竟还是能看得开的。

    等等。这段还有一句,在一个长长的破折号后面,以一个显眼而巨大的问号结尾。

    “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7]

    原来曹植劝慰了弟弟那么久,到最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生离死别的现实让看似高昂的语句瞬间跌落,所谓的豁达在残酷的创伤面前只是惨淡的自言自语。也难怪接下来的最后一段会察觉到“天命信可疑”,会明白“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会无奈地追问“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又不回答,只能擦掉眼泪收起笔墨,与活着的弟弟就此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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